曹植 ·矫志诗


芝桂虽芳,难以饵鱼; 尸位素餐,难以成居。磁石引铁,于金不连;大朝举士,愚不闻焉。抱璧涂乞,无为贵宝;履仁遘祸,无为贵道。鸳雏远害,不羞卑栖;灵虬避难,不耻污泥。都蔗虽甘,杖之必折;巧言虽美,用之必灭。济济唐朝,万邦作孚。逢蒙虽巧,必得良弓;圣主虽知,必得英雄。螳螂见叹,齐士轻战;越王轼蛙,国以死献。道远知骥,世伪知贤;覆之焘之,顺天之矩;泽如凯风,惠如时雨。口为禁闼,舌为发机; 门机之闿,楛矢不追。

矫志即厉志,抒写自己处世的志向。汉魏时,《矫志》、《厉志》的诗文颇多,为一时风气。本诗有缺失,此处补文据余冠英 《三曹诗选》,然逯钦立先生认为依据不足: “其实阙文者不只此处。而辑曹集者,或于 ‘济济唐朝’ 上设八空格,于 ‘世伪知贤’ 下设八空格,皆自我作古,不足信。”虽如此,补空格从免过于脱节,似更方便阅读。

诗每四句为一层,表达一点见解。

“芝桂”以下四句,是说人总应有所作为,不能安居无事。“芝桂虽芳,难以饵鱼”,是以芳草不能作鱼食,喻写空言虚名不能称国土。典出 《阙子》: “钓之务不在芳饵,事之急不在辩言。”“尸位素餐,难以成居”,空食俸禄不理正事,难以有所成就。“尸位素餐,难以成居”,空食俸不理正事,难以有所成就。“尸位素餐”,占据职位而无所建树,典出 《说苑》“尸禄素餐,贪欲无厌”。“尸”,主; “素”,空; “成居”,成事,即完成该做的职事。

“磁石”以下四句,是说用人应用贤才。“磁石引铁,于金不连”,从磁石能吸铁而对铜却无作用力,喻写朝廷虽急于用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顶用。典出 《淮南子》: “磁石能引铁,及其于铜则不行也。”句中之 “金”,实即指铜。“大朝举士,愚不闻焉”,明是说朝廷不会录用蠢才,实是说朝廷应该接纳贤才,乃正话反说以加强语气,“举”,提拔;“愚”,没有才干的人。

“抱璧”以下四句,是说才智之人应该能保护自己。“抱璧涂乞,无为贵宝”,抱着玉璧还要沿街乞讨,那玉璧也就不值得珍惜了。璧,平圆有孔的玉器,属宝物。“涂乞”,在路边讨饭; “无为贵宝”,算不上贵重的宝物。“履仁遘祸,无为贵道”,为了实现理想而招致灾祸,那么这种主张也就不配称作妙道了。“履仁”,躬行自己的主张; “遘祸”,同构祸,即招灾惹祸;“无为贵道”,算不上有用的道理。这两个比喻,表明追求实利的观点,是对“杀身成仁”传统道德的批判,反映了汉末士人思想的解放。

“鸳雏”以下四句,是说才智之士应不耻下位,不要为飞黄腾达而贾祸殒身。“鸳雏远害,不羞卑栖”,凤凰本应占据高枝,但为了远离祸患,宁肯栖息在低下之处;神龙本应在深水中遨游,但为了逃避灾难,宁肯潜没在烂泥之中,“鸳雏”,凤凰一类神鸟,性喜洁净;“灵虬”,一种没有角的神龙,颇有灵异。这两组比喻,寓意相同,都是要远害全身。

“都蔗”以下四句,是说美言虚词不济实用,寓意与“芝桂”四句相近,“都蔗虽甘,杖之必折;巧言虽美,用之必灭。”意谓甘蔗虽然甘甜,用来作手杖,一下就会折断;奸巧的语言虽然动听,采纳它一定会亡国。“都蔗”,又作诸蔗,就是甘蔗; “灭”,指危及邦国。典出刘向 《杖铭》:“都蔗虽甘,殆不可杖;佞人悦己,亦不可相。”本层立意与 “芝桂”等作稍有区别,“芝桂”等句只是说徒有虚名的人不是真正的贤才,本层则是说奸佞的人虽然乖巧也不可重用。分寸感更为强烈,针对的主体也不相同,前者是对贤才说,此处是对君王说。

“济济”等句为又一层寓意,显然有阙文,存句为歌咏尧帝时的昌盛。唐尧、虞舜,都是传说中的上古盛世。“济济唐朝,万邦作孚”,政治隆盛的唐尧时期,在相邻各邦国间信誉最高。“济济”,美盛貌;“作孚”,取得信任。典出《诗经·大雅 ·文王》:“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显然,这是从上古治世人才之盛,说明得人者昌的道理,阙文当与这一旨趣相关。

“逢蒙”以下四句,是说圣明的君王也不能没有贤才辅佐,实是上层立意的反说强调。上层是说得人才者昌盛,这层则说再圣明的君王也不能不依赖人才。“逢蒙虽巧,必得良弓;圣主虽知,必得英雄。”逢蒙射箭的本领虽高,一定要有质地优良的弓来作保证;圣明的君王虽富有才智,也一定要倚仗真正的贤才来作辅弼。“逢蒙”,上古时射箭的名手。

“螳螂” 以下四句,是说只要君主尊重贤才,贤才便甘愿为其所用。“螳螂见叹,齐士轻战;越王轼蛙,国以死献。”齐庄公见到拦路的螳螂,赞赏它的勇敢,齐国的勇士遂敢于死战;越王勾践对道上的怒蛙行礼,越国的勇士纷纷为其效死。“见叹”,为螳螂而发出赞叹;“轼蛙”,伏在车栏上向怒蛙行礼。“轼”,车前的横木,乘车时致敬意要将头伏在车轼上。所引两个典故,一是所谓 “螳臂当车”,典出 《韩诗外传》,据说其效果是“于是回车避之,而勇士归之”; 二是所谓 “勾践轼蛙”,典出 《韩非子》,据说其效果为“是岁人有自刎死以头献者”,“临战而使人绝头刳腹而无顾心者”,在战斗中颇为得力。这里说的是贤士对君王的归附,强调的实是君王对贤士的礼敬。

“道远”等句,亦有阙文,存句说的是贤才只有在实际考验中才能辨明。“道远知骥,世伪知贤”,在长途行程中才能了解马的优劣,在社会动乱时才能认准贤士的品行。其意在强调君王用人时要严加考察,不要被表象迷惑。

“覆之”以下四句,是说君主对贤才要宽容爱护。“覆之焘之。顺天之矩”,要像天地包容万物一样,顺应自然的法则。也就是对贤士要量才录用,务使各得其所。“覆焘”,亦作 “覆帱 (dao)”,犹言覆被、涵盖。《礼记·中庸》曰:“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三国志·魏书 ·高堂隆传》引栈潜疏曰:“天生蒸民而树之君,所以覆焘群生,熙育兆庶”。“泽如凯风,惠如时雨”,要像南风那样润泽万物,要像甘霖那样惠及草木。“凯风”,南风;“时雨”,应时的降雨。《诗经·邶风·凯风》云: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韩非子·主道》云:“是故明君之行赏也,暖乎如时雨,百姓利其泽”。本层与上一层强调的侧重正相反,前者说要严察,不要滥施恩;此处说要宽容,要收揽其心,令其感受君恩。这都是圣明的君王应有的品质。

“口为”以下四句,是说贤士立于朝中,要谨言慎行,防止祸从口出。“口为禁闼,舌为发机;门机之闿,楛矢不追。”嘴巴好似一扇大门,舌头好比弩弓上的机簧;大门和机簧一打开,话语就会像利箭那样直射出去再也追不回来了。“机”,弩弓上发射用的机关;“闿”,打开;“楛矢 (hu shi)”,用楛木茎做的箭。言语应谨慎,是古来对贤士的要求之一,《易》云:“君子以慎言语。”《老子》云:“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论语 ·颜渊》云:“驷不及舌”。郑玄注云“过言一出,驷马追之不及。”诗中强调这点,与远害全身方为智者的见解相通。

由此可见,诗中所抒发的志向,不是简单地表白自己欲有所作为,而且将怎样才能使贤士有所作为的道理作了阐释,是贤士如何处世之论,也是君王如何用贤之论,抒的是关于治国经纶的恢宏大志。

在诗的写作上也很有特色,四句一层,每层一个独立的寓意,大体可分为贤士自身的处世之道,如全身远害、出言谨慎、甘于下位、忠于职守等,以及君主纳贤的用人之道,如晋用真才、不惑虚言、倚靠贤士、宽容明察等。但对“慎言”的划分有分歧,有人认为是对贤士的要求,也有人认为是对君王的要求。从全诗看,前四层,即 “芝桂虽芳”至 “不耻污泥”是对贤士的要求;后几层,即从 “都蔗虽甘”起,至 “惠如时雨”,明显是对君王的期望。这样看来,认为慎言是对君王讲的不无道理,余冠英先生即如此归纳:“人君要远佞人,争取贤士,宽和,慎言。”但旧时帝王位于至尊,出言成法,未必能召来祸患,似以作对贤士的要求更合适。且原文既有脱漏,或有串讹也难保证。

在每一层的四句中,每二句又自成一单元,或两两对举,意义平列,如“鸳雏”等句、“螳螂”等句;或意属偏正,前二句为铺垫,后二句为重点,如 “芝桂”等句、“逢蒙”等句;或意义贯通,前后一体,如“覆之焘之”等与 “口为禁门”等句。

这种构思,意义既繁复又鲜明,便于就同一主题集中述及各种有关的思考,意义既相连又有所区别,既可构成长篇又便于作短章阅读,与早期长篇章回小说“虽曰长篇,颇同短制”的结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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