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阁被攻的台前幕后


还在梁士诒上台之前,直系首领吴佩孚即表示反对,并威胁“梁阁实现之日,即大局翻腾之时”[1]。果不其然,梁士诒上台后的所作所为,验证了当初吴佩孚之担心,“张(作霖)的发言权高到极点,直系在中枢的地位几降为零”[2]。这当然为直系尤其是吴佩孚所不能容忍,“大局翻腾”自不可免。吴佩孚先以梁士诒为主要攻击对象,发起倒阁运动,但他深知梁与奉系的关系,故明为攻梁,实为攻奉,反对梁士诒的行动本身已经反映出吴佩孚对张作霖的强烈不满及其准备与奉系决裂的决心。
吴佩孚发起倒梁阁的由头是华盛顿会议期间的中日交涉。日本在华盛顿会议中日有关山东问题的交涉中,强迫中国借日款赎回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强占的胶济路,以继续控制这条山东的主要交通干线,然中方坚持自筹款项赎路,以摆脱日本的控制。正当双方争持不下之时,却传出梁士诒在会见日本驻华公使小幡酉吉时允其以“借日款赎路”的传闻[3],从而给了吴佩孚利用民意倒梁的绝好机会[4]
1922年1月5日,梁士诒内阁成立不过十日有余,吴佩孚即发表公开通电(“歌电”),打响了倒梁的第一炮。电称:“胶济铁路为鲁案最要关键,……乃行将定议,梁士诒投机而起,突窃阁揆。日代表忽变态度,顿翻前议。……梁士诒不问利害,不顾舆情,不经外部,径自面复,竟允日使要求,借日款赎路”;“举历任内阁所不忍为不敢为者,今梁士诒乃悍然为之举;曩昔经年累月人民所呼号,代表之所争持者,咸视为儿戏。牺牲国脉,断送路权,何厚于外人,何仇于祖国”;电文表示要与全国父老“群策群力,急起直追,迅电华会代表,坚持原案”。吴佩孚此电既出,轰动朝野,又以其为公开通电,市井皆知,使梁士诒处于不能不辩白的尴尬处境。6日,梁士诒发出“微电”(发电日期倒填为5日),故作姿态,表白自己对胶济路亦“主筹款赎回自办,至筹款办法,或发债票,或发库券,不论向国内外筹款,均以截清先后界限,申明该路收回自办性质为要义”。7日梁再发通电及声明为自己辩解,称:“筹款赎回自办之主张,其上固望国人之自筹,否则国内外合筹借款,亦可两害取轻,要未尝言及限于日本,亦非但尽日本也”;“关于山东省问题之中国地位,新内阁完全赞成中国代表团在华会之宣言,至各种悬案,凡曾有不良之影响于邦交者,以公正的办法解决之。”[5]
梁士诒的辩解非但未发生作用,其倒填日期发表通电的做法,无异于授人以柄,吴佩孚攻其“做贼心虚,恐招全国声讨”,因此“预为立脚地步,以冀掩人耳目,而免攻击。设计良狡,殊不知欲盖弥彰,无异自供其作伪”;“以堂堂国务院,而作此鬼蜮伎俩,思以一手遮尽天下人耳目”。自8日起,吴佩孚连连发表公开通电,痛责梁士诒外以借款卖国,“铁案确凿”;内而起用曹、陆,“以辅助卖国媚外之所不及”;声称“各省疆吏及各界团体,既皆有请公去位之表示,公亦必不肯拂逆疆吏与民意,而恋栈贻羞。今与公约,其率丑类迅速下野,以避全国之攻击,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去也。吾国不乏爱国健儿,窃恐赵家楼之恶剧重演于今日,公将有折足灭顶之凶矣,其勿悔!”“斯人不去,国不得安。倘再恋栈贻羞,可谓颜之孔厚,请问今日之国民孰认卖国之内阁”。吴佩孚电中还表示:“如有敢以梁士诒借款及共管铁路为是者,即其人既甘为梁士诒之谋主,即为全国之公敌。凡我国人,当共弃之。为民请命,敢效前驱。”矛头暗指支持梁士诒的奉系,对奉系也构成了挑战与压力。还在发起倒梁运动之初,吴佩孚即密电各地直系将领,请求他们的支持,以形成一定的声势。1月6日,吴佩孚在致苏、赣、鲁、鄂、陕、豫等省督军电中称:“梁阁突然实现,所蓄阴谋甚多,包藏祸心,勾结关外,扰乱长江,设不迎头痛击,则塞上风云,江汉波涛,汹涌而来,后患不堪设想。某因此奋作前驱,首先通电揭示,祈各一致声讨。”[6] 故当吴之讨梁通电发表后,直系将领纷纷响应,鄂督萧耀南通电称,吴电“义正词严,切中时弊”,自称“识见浅薄,原不敢越分言事,第以兹事关系国权,未便缄默”[7] ;齐燮元等通电称,“梁氏入阁以来,种种倒行逆施,至于此极,不第中外大为失望,亦决非全体初料所能及也”;“若竟悍然不顾,依然恋栈,则是愿与国民宣战,国民虽愚,亦必力筹相当之对待”[8]。 一时间,梁士诒成为直系必欲推倒的对象。
吴佩孚与梁士诒之间的电报战,你来我往,一攻一守,成为1922年初北京政坛的大事。在吴佩孚凌厉的电报攻势下,民意舆论沸腾,此时,梁士诒究竟对日使说了些什么似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吴佩孚成功地利用民意,将自己塑造为“爱国者”,将梁士诒打扮为“卖国者”,使梁处于很难辩白的不利地位,倒梁还是保梁也就成了是否“政治正确”的问题,此对于直系以后用以攻奉,并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中进行舆论动员亦有相当之益处。1月13日,梁士诒发出“元电”,称自己向未主张借日款赎路,并未就此事训令华会代表,将外界攻击称为“流言迭起”、“误会滋多”,指责这些言论“以感情之冲动,供他人之利用,为事实之牺牲,牵动政潮,贻误大局”;并表示胶济路即应完全收回,对筹款赎路“誓当破釜沉舟,毁家纾难,力图共济,以绵力所及,尽当担任筹借国内款项三百万元,以资倡始”[9]。即便梁士诒如此“慷慨”,但其“卖国”形象已成,此电仍然无法挽回其声誉之损失。
吴佩孚对梁士诒大加攻击,使梁的支持者张作霖再也坐不住了。对吴攻梁之目的,张作霖亦心知肚明。早在1月1日,吴佩孚与梁士诒的电报战尚未开打时,张作霖即致电徐世昌,称华会办法“其间并未参加梁阁之意见。是梁氏对于此案既未有单独之主张,即不得指为有若何之作用”[10]。为以后出面为梁辩解预留余地。吴佩孚发动攻梁后,张作霖先是致电梁士诒,“请其不可灰心”[11]。后又特意致电徐世昌,为梁曲加辩解,认为吴佩孚对梁士诒“不加谅解,肆意讥弹”;“不问是非,辄加打击”;请求徐世昌“主持正论,宣布国人,俾当事者得以从容展布,克竟全功”[12]。此时,“吴使(吴佩孚)攻击梁阁日见激烈,决无转圜余地。梁揆意态镇静,作事仍前积极,毫无退志。元首(徐世昌)亦以年关在即,华会将闭,不愿遽易内阁,奉天屡为新阁缓颊”[13]。梁士诒内阁似乎还有继续维持的余地。
吴佩孚攻梁的本意即为攻奉,故当张作霖出面为梁辩解后,吴佩孚更是不依不饶,在1月中旬发动新一轮电报战,矛头直指梁士诒,要求其立即下野,以此向梁的后台张作霖示以眼色。1月13日,吴佩孚在致鄂督萧耀南的电报中指示:“梁氏如果恋栈,联合各省,所辖之财交,用人行政,收归自主。”[14] 19日,吴佩孚与苏、赣、鄂、鲁、豫、陕六省督军、省长联名致电徐世昌称:梁士诒“以洪宪罪魁,为国民共弃”;“孤行己意,罔恤人言,上负元首知遇之明,下违亿兆希望之切。既犯众怒,即属公敌”;“应请我大总统乾纲独振,立罢梁士诒,以谢天下”;进而又威胁说:“倘贤奸不辨,忠悃莫伸,则佩孚等仰体元首苦衷,俯顺国民公意,万不获已,惟有与内阁断绝关系。”[15]23日,吴佩孚又致电京畿卫戍总司令王怀庆,告其梁氏“非常坚决,万不肯去云云。似此挟制元首,目无法纪,长此跋扈恣睢,势必危及至尊,摇动国本。我公既掌北门管钥,有拥护元首之责,巩固中枢之任,应速行使职权,以武力强迫梁士诒迅速去职,以安元首而定人心”[16]。可见吴佩孚已下了不得已时以武力倒梁的决心。同时,吴佩孚还给曹锟、张绍曾和直系各督军去电,言称倒阁后“阁事听元首主持,惟命是遵”,表示自己无意对组阁问题说三道四,以减轻倒阁的阻力[17]
在直系吴佩孚倒阁的强大压力下,梁士诒备受攻击,无法再干,上台不过一月,即于1月23日称病请假,离京赴津,由颜惠庆再度代理总理职;但梁士诒也未明确表示辞职;显对奉系支持仍持期望,并为自己复出留有后路。梁士诒黯然而去,使其后台奉系大失颜面。面对吴佩孚咄咄逼人的攻势,张作霖十分恼怒,他不甘就此退让,公开站到前台为梁士诒辩护。1月30日,张作霖公开致电徐世昌,强硬声称:“事必察其有无,情必审其虚实,如果实有其事,即加以严惩,梁阁尚有何辞。倘事为子虚或涉误会,则锻炼周纳,以入人罪,不特有伤钧座之威信,其何以服天下之人心”;“倘彰纪不明,是非莫辨,国民人心不死,爱国必有其人。作霖疾恶素严,当仁不让,亦必随贤哲之后,而为吾民请命也”[18]。张作霖此电既出,表明直奉矛盾已趋于公开化,为了准备与实力强于自己的直系决裂,张作霖开始联络皖系与南方广东政府,酝酿成立奉、皖、粤“三角同盟”共同抗直。2月1日,直皖战后皖系仅存的大将、浙督卢永祥发表通电,提出如有梁阁欲借日款之举,“不惟梁总理个人应负责任,即全体阁员亦应公同负责”;要求徐世昌“将总理梁士诒经办鲁案、赎路情形,迅饬查明,详为宣布”;“若不亟为宣布,则外间不明真相,国人何所适从”[19]。此电实际呼应了张作霖的主张,奉皖携手合作以对直的同盟雏形正在形成。
从吴佩孚发动倒梁阁的运动以后,直系对外表示的态度疾言厉色,剑拔弩张,一时间风云四起,大有战端将起之意。但梁士诒有奉系的支持,如何应对张作霖的挑战,对直系亦非轻而易举之事。在直系内部,曹锟的态度一直较为和缓,加上他与张作霖的儿女亲家关系,对奉系不似吴佩孚那般强硬外露、咄咄逼人。吴发起倒梁运动后,1月9日曾有电告曹:“梁倒填日期之微电已经自认,我方倒梁原为救济外交,外无意见,请强毅镇静。”但曹锟态度谨慎,并有电致吴佩孚,吴碍于上下关系,只能复电表示,“默体尊指,不为操切”。曹锟毕竟资望高过吴佩孚,而吴对曹也一向表示尊重,曹既主对奉留有余地,故吴在对外猛烈攻梁的同时,也在私下里数次向奉系首领表示,“勿为外人挑拨,疏通误会”;“讨梁原为救国,直奉并无意见,拒听浮言”。吴还向直系各督表示,“奉直亲睦照常”,以释他们可能有的疑义。1月30日张作霖通电发表后,吴特意致电直系各省督军,要求他们不要与张争辩,以免节外生枝。
2月初,曹锟在保定召集直系诸将领集议,不赞成与奉系决裂,并面训吴佩孚谨慎行事[20]。3月10日,吴佩孚针对外间“奉直两方将以兵戎相见”之议论,发表通电称:一、反对梁士诒,“乃反对其举国共愤之媚外政策,非反对其组阁”;二、“佩孚服从曹巡阅使,为国人所共知,对于张使抱同一之观念,既服从矣,其不能反对也明甚”;三、“内阁失败,国会得而弹劾之,人民得而攻击之。……此不能以佩孚之反对梁氏,终为奉直间别有问题者也”;四、“奉直元气也,内阁股肱也。股肱有疾,方欲进药石以救之,讵有自戕元气之理”;五、“表面虽有奉直之名,内容实无畛域之见”;“以上各节均足以证明谣言之不足信,稍有智识之人,当悉为挑拨者另有作用,我奉直当局,亦何至为其所愚耶”[21]。吴电明示和解,实际不过是敷衍曹锟的面子,并非吴之本意,事实上也不能约束吴的行动。就在吴发出拥曹锟、张作霖电前数日,3月7日吴佩孚上呈大总统并通告各省督军,以财政部长张弧在发行“九六公债”中徇私枉法为由,“请明令罢黜,交法庭严追吞款,没收私产”[22]。其后直系各督一拥而上,纷纷发出通电,责张弧“处心积虑之阴险,实无有过于此者”;表示“若非立予罢斥,提交法庭判定罪状,实不足以快海内之心”[23]。吴佩孚一手策划导演了打张倒梁攻奉“盐余借款大参案”,在吴支持下,由代理司法总长董康主持对“九六公债”的审核,查出其间弊案重重,梁士诒自然脱不了干系,从而又为推倒梁阁投下了重磅炸弹[24]
直系虽发动猛烈的倒梁攻势,但梁士诒自恃有奉系的支持,虽不到任却拒不辞职。张弧在被直系攻击后一走了之,司法总长王宠惠和教育总长黄炎培一直未到任,内阁成员残缺不全,无法办事,负责代理的颜惠庆苦不堪言,屡屡求去。徐世昌虽然与奉系和交通系联手驱除了靳云鹏,但他也知道,无论直奉双方谁单独控制了北京中央政权,都对他留在大总统之位不利,而直奉共治对他维持现状最为有利。故徐世昌在吴佩孚发动倒梁后,并未站在梁的一方,而是观察形势发展,决定自己的对策。他本有意请奉系首领张作霖的部属鲍贵卿接任阁揆,并已得曹锟之首肯,不料张却坚持维持梁阁。“当年内阁又以武人之喜怒为进退,何以吴以狮子搏兔之力推倒梁阁,一电不能则三电,三电不能则五电,五电不能则七电,而梁阁屹然不为动摇?不用说,梁以奉张为后盾,张叫他‘安心供职’,所以他有恃无恐,要与酸秀才互争一日之短长”[25]。及至直系非去梁不可之意大明之后,徐世昌已经无法两面讨好,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舍梁以敷衍直系,保住自己的位置。而张作霖曾致电曹锟,企图以梁士诒为砝码,以吴佩孚辞去直鲁豫巡阅副使作为梁士诒下台的交换条件,结果当然为吴佩孚所严拒[26]
4月8日,徐世昌不管梁士诒是否辞职,径行任命周自齐为署理内阁总理,免去梁士诒的总理职。至此,喧腾经月的梁士诒组阁风潮总算以直系的胜利而暂告结束(周自齐为交通系,徐世昌任其署理阁务,也有敷衍奉系之意)。但是,梁士诒内阁垮台虽遂了直系的心愿,却被奉系视为莫大的侮辱,张作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直奉矛盾因此而更加紧张,战争的阴影正在积聚。如颜惠庆所论:“梁内阁已然倒了,支持他的张作霖大帅又岂能甘休。北洋直、奉两系军阀,先是相互攻讦,继而剑拔弩张,军事行动如箭在弦上。……两系军阀争雄斗胜,互不相让,皆渴望夺取总统之位,不再有耐心等待一年半后的总统改选。此外,中国在华盛顿会议中取得的某些成果,刺激了这些人的政治野心。两系的某些追随者虽然才智不足论,却极为觊觎内阁席位,或其他政府高级职位,因此煽惑他们的主人发难。而一帮失意政客似乎觉得不把政局搅乱,他们就无法浑水摸鱼,故也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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