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渐修顿悟入 无意于佳自然佳


黄庭坚出身于一个家学渊源深厚的家庭,父亲为著名诗人,当时著名的文学家王安石、欧阳修和梅尧臣都是他的远亲。他从小就聪慧过人,“幼警悟,读书数过辄成诵。舅李常过其家,取架上书问之,无不通,常惊,以为一日千里”(《宋史》卷四)。治平元年赴礼部试,举进士,调叶县尉。历官校书郎,《神宗实录》检讨官。迁著作郎,加集贤校理。《实录》著成后升为起居舍人,兼为国史编修官。绍圣初出知宣州,又改鄂州。后因章惇、蔡卞及其党羽论《实录》多诬,被贬为涪州别驾、黔州安置。徽宗即位后,召为吏部员外郎,他辞而不就,得知太平州。后又遭谗除名,羁管于宜州。三年后,徙永州,未闻命而卒。可见他的命运亦多坎坷。
师师而又不囿于师
黄庭坚与苏东坡可谓患难之交。但苏东坡长他一辈,且又远早于他步入宦场。在黄庭坚教授北京国子监时,“苏轼尝见其诗文,以为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世久无此作,由是声名始震”(《宋史·列传第二○三·文苑六》)。此后,他与张耒、晁补之、秦观俱游学于苏东坡门下,世称“苏门四学士”。黄庭坚深受苏东坡的影响,以后其命运、艺术思想、创作实践都不出苏轼左右,宦场的荣辱升沉与苏东坡共有;热衷于道佛之学,特别是对禅宗造诣至深又与苏东坡极为相似。在诗文、书法及绘画方面亦得苏东坡启示较多,尤其是他在书法上张扬个性的冲创精神与苏东坡并无二致,甚至比苏走得更远。
当然,黄庭坚心有明镜,既要取法前辈又不能囿于师门之见,而应有自己的风格面貌。因此,他艺术上的成就能超乎苏东坡之外,与其并肩而立,独擅一场。黄庭坚的书法经历与苏东坡相较,起码有两点不同。第一,把更多的精力放于学习上,特别是学习古人的精华部分。如果说苏东坡是 “顿悟”的,那么黄庭坚则是由 “渐修”而至“顿悟”。第二,他的创新更为大胆放步,在个性的表露上更奇崛更出人意表。苏东坡是在漫不经心的温情中自然流露出其新意,而黄庭坚则是在意气飞扬、桀傲不驯的叛逆中着力于新风的创造。前者是无意的平和的,后者是刻意的狂放的。
黄庭坚的苦学之路
从小就聪明过人的黄庭坚,并没有恃才傲物,浪费他的才情,而是把这种才气内敛凝聚于学习之上。他学习书法走的是一条刻意求精的道路。
黄庭坚与苏东坡不同。苏东坡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老师,一切都是靠自悟。而他在十七岁时便有了第一位老师,就是周越。周越是位“落笔刚劲沉着,字字不妄作”的拘于法度规则的书法家,缺少开拓精神,且落入俗品。黄庭坚学了二十年,深受其影响。尽管后来他深有悔悟,但此期间其功夫的锤炼已非同一般。后来,他又以苏舜钦为师,才得古人笔法。黄庭坚由初期的不以古人为师,到以后的以古人为师是一巨大进步。他学书的体会之一是以古人为师:“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跋与张载熙书卷尾》)由此,他非常强调两个方面。一是学力。“草书妙处,须学者自得,然学久乃当知之。墨池笔冢,非传者妄也。”(《题虞永兴道场碑》)二是用笔之法。他认为:“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古人工书无他异,但能用笔耳。”(《题绛本法帖》)
黄庭坚的学习方法是理性的,喜欢把事物究根问底,层层分解,还原成基本要素,然后重新加以发现。他主张“要当于古人不到处留意,乃能声出众上”(《据蔡絛《西清诗话》)。他的传世著作中有很多书法技巧方面的经验之论,从中可以看出其对古人书法浸淫功夫之深和一丝不苟的做学问态度,他的进步亦很大程度得力于这种细致观察与领悟。黄庭坚还有一种更可贵的学习精神,那就是不断否定自我的精神。黄庭坚书法的重要转折点是在被贬黔州、戎州时期(约绍圣元年至元符三年)。这一时期,他对过去的 “我”进行强烈的否定。“余在黔南,未甚觉书字绵弱,及移戎州,见旧书多可憎,大概十字中有三四差可耳。今方悟古人沉著痛快之语,但难为知音耳。”(《书右军文赋后》)“往时王定国道余书不工,书工不工,是不足计较事。然余未尝心服,由今日观之,定国之言诚不谬。盖用笔不知擒纵,故字中无笔耳,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非深解宗趣,岂易言哉。”(《自评元祐间字》)
随时回顾往日作品,随时反省往日的缺陷,不时地作今天与往日的比较对照,才能有所觉悟又有所精进。中年时期的黄庭坚正是以这种锐意进取而又踏踏实实的态度去治学书法之道。
晚年的黄庭坚仍孜孜不倦于书法。六十一岁时,“书成颇自喜,似杨少师耳”。还以比古人稍有得而欢欣喜悦,真可谓活到老学到老。建中靖国元年,黄庭坚居荆南,自谓 “观十年前书,似非我笔墨耳,年衰病侵,百事不进,惟觉书字倍倍增胜”(《元祐间大书渊明诗赠周元章》)。崇宁元年五十八岁时,看到自己在五十七岁时所题字说:“今观此字,似是十年前书,当时用笔,皆不会予今日手中意”(《书自书楞严经后》),反复再三地自我否定,自我反思,至老年仍苦学苦思。
锐意求顿悟
黄庭坚虽然是个苦学派,但他的学习历程是极富创造性的。综合一下,他的书法学习历程有三个特点。
其一,取古人之神。他学古并不拘泥于古人,不是一点一画地摹写,而是主张多看、多思,再入神。“《兰亭》虽是真行书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笔以为准。”(《又跋兰亭》)“学书时时临摹,可以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得妙处,唯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路。”(《书赠福州陈继月》)
他认为看帖比临摹更重要。这里的看帖即不局限于字形,而是察其神韵,用心去领悟体会。古人书法卷帙浩繁,不尽临摹,如果能从高处着手,自然功半事倍。他在《跋与张载熙书卷尾》中说:
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学字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楷式。凡作字须熟视魏晋人书,会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

黄庭坚一生中,对古人书法的研究学习数量之多、范围之广令人叹为观止,除了他最为倾心的魏晋书法家,如皇象、钟繇、二王外,还有其他各时代书法家智永、颜真卿、柳公权、李邕、高闲、徐浩、张旭、怀素、杨凝式,当然也有同时代的苏轼、周越、苏舜钦等。另外他还致力于《瘗鹤铭》、《石门铭》、《石鼓文》及蝌蚪书的研习。这些都可从他各个时期的可靠记载中得到证明。其中,他尤得力于二王、颜、杨、张、怀、苏及 《瘗鹤铭》的影响。但是,从黄庭坚自己的书法中,却很难发现他是属于某家某派。可见他善兼收并蓄,以神融会于古人书法,取其长而弃其短,再加上自己独特的个性表现,从而能在前人基础上有所创新。
其二,依靠自己的悟性。黄庭坚的“入神”的学习方法很大程度是依赖他自己的悟性。没有高超的悟性,难与古人神交。他的悟性主要表现在他善于抓住古人长处优点,善于总结历史发展轨迹,善于领会书法的形而上精神,同时能对自己进行不断的反思、否定、修正。尤其重要的是,他能从字外功夫着手,特别是从大自然中求得感悟。
他在黔州时,经巫峡、上瞿峡游长江,江中惊湍急流,岸上群峰耸立,大自然奇险怪状给他以极大启发。如他自述: “在黔中时,字多随意曲折,意到笔不到,及来焚道舟中,观长年荡浆,群丁拔棹,乃觉少进,意之所到,辄能用笔。”(《跋唐道人编余草稿》)同时,他从一些形象比喻中亦悟到笔法。他在《论黔州时字》中说: “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索靖银钩虿尾,同是一笔法: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耳。”
另外,黄庭坚一生也热衷于禅宗,以禅喻书,即求一种顿悟。
其三,多读书以提高修养。他反复强调读书的重要性。“若使胸中有书数千卷,不随世碌碌,则书不病韵。”( 《跋周子发帖》) “老夫不观陶谢诗,觉胸次幅塞,因学书尽此卷,觉沆瀣生于牙颊间也。杜子美云: ‘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真知言哉!”(《跋与张载熙书卷尾》)“学书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若其灵府无程,政使笔墨不减无常、逸少,只是俗人耳。” ( 《书缯卷后》)
多读书不仅是积累学问,而且还可以加强社会、人生乃至艺术等方面的修养。这种学问修养是一个书法家人品书品皆超凡不俗的必备条件。黄庭坚就是因此而叹服苏东坡: “余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耳。”(《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黄庭坚本人也是个典型的文人,其学问之深在诗歌创作方面可领略到。他的诗讲究炼字炼句,又善于用典,做到字字有来历。试想若胸中无万卷诗书,何能有那奇态横生、包罗万象的典故信手拈来?!
靠着多方面的修炼,黄庭坚的书法终于进入化境。他说: “予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薮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得张长史、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今来年老,懒作此书,如老病人扶杖,随意倾倒,不复能工。顾异于今人书者不纽提容正,强作态度耳。”
这一段话足见其学书经历之复杂艰辛,甚至有一种历尽沧桑后的疲惫感。虽是如此,乃有自得之意。“随意倾倒、不复能工”,实已达到“无意于佳乃佳”、收发随心、纵横自如的境界,这是他修炼至苦以后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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