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郑杓的《衍极》


郑杓(又作郑枃),字子经,莆田人,或说仙游人。元代泰定中曾聘为南安县儒学教谕,精于字学、书学,书学论著有《衍极》、《书法流传之图》、《学书次第之图》、《论题署书》等。郑杓亦善书法,能大字,兼工八书。
《衍极》凡五篇,每篇各为一卷。卷一《至朴篇》,从首句“至朴散而八卦兴”取两字为篇名,叙述了篆、籀滋生变化,品评了历代一些著名的书法家。卷二《书要篇》,从首句“六书之要”取两字为篇名,叙各种书体,辨碑帖之真伪,推本六书,崇尚篆隶。卷三 《造书篇》,从首句“至哉,圣人之造书也”取两字为篇名,论书法邪正,及字学诸书,并辨古碑的美恶。卷四 《古学篇》,从首句“秦废古学”取两字为篇名,叙秦汉魏晋书道,又论题署铭石,并批评晋唐以来诸家优劣。卷五《天五篇》,从首句 “天地之数合于五”取两字为篇名,以古文、籀、篆、隶,配春、夏、秋、冬四时,八分、行、草为岁时余闰,主论执笔法,及诸碑帖的辨识。
历来读《衍极》的人都嫌其“全书叙次既无系统,遣辞又务简古”,“古奥艰涩,已开明七子之风,猝不易寻其端绪” ( 《书画书录解题》)。可以说 《衍极》和陈绎曾《翰林要诀》既通晓易懂,又自有体系形成强烈的反差,然而其中也有精妙议论启迪来者。
郑杓曾批评过戴侗《六书故》,并指出撰作应当有的旨意,云: “戴侗 《六书故》辞理荒谬,盖有不知而作之矣。夫古之有作者,极其精微,阐其键机,合其天仪,岂徒作矣。”郑杓能这样来看待撰作,其所作 《衍极》也当有其精微处。刘有定在《衍极注》中说: “盖古之述作者,皆素有抱负于其中,得假书焉以通其意,而道妙有书不记书焉者,使人读之优柔叹咏,有得于文字之外。《衍极》之为说,扬今确古,温纯精邃,学之者要须反复沈潜,寻其管键,然后可知其理,以臻其极也。”可以说《衍极》是郑杓站在一个新时点上(元代)对在此之前整个书法史各个方面的反思,而其目的在于提倡: “极者,中之至也!”
我们从几个方面就其较主要的观点,简单作一评述。对书法演变及其本质等,《衍极》每有阐说。郑杓云:“至朴散而八卦兴,八卦兴而书契肇,书契肇而篆籀滋。”八卦作为文字、书法的源头,此为一说。其又说书体之演变,“草本隶,隶本篆,篆出于籀,籀始于古文,皆体于自然,效法天地”。此皆形势之相生,非出于一人之智,郑杓也为真知。当然他对上古书体的看法也多有臆测处。因此郑杓论书法本质也有可取可舍处。其论造书之妙,云:“至哉,圣人之造书也,其得天地之用乎!盈虚消长之理,奇雄雅异之观,静而思之,漠然无联,散而观之,万物纷错,书之义大矣哉!”又云:“夫法者书之正路也。正则直,直则易,易则可至。至则妙,未至亦不为迷。人偭则邪,邪则曲,曲则难,于是闇中苏援,转脱淫夸,以枭乱世俗。学者审其正邪难,几于何方矣。”这些都有可取处。但他又云“字有九德,九德则法”,“九德既备,法自生矣”等等,均不足观。
论笔法,郑杓强调执笔方法是学习书法的关键。其云:“夫执笔者,法书之机键也。近世善执笔者,莫如张、颜。”“夫善执笔则八体具,不善执笔则八体废。”“寸以内,法在掌指,寸以外,法兼肘腕。掌指、法之常也;肘腕,法之变也。魏、晋间帖,掌指字也。呜乎!师法不传,人便其所习。便其所习,此法之所以不传也。”郑杓完全是一种开放的心态,他真诚地将自己的研究心得公诸世人。中国书史上得法而秘不示人,诫其子孙秘不传人的故事很多,但郑杓则认为: “法者天下之公也,奚其秘?”“天将启之,人能秘之?”这是值得赞赏的品格。郑杓对笔法的认识也很有辩证法,其论用笔之 “直”、“侧”、“肥”、“瘦”、“方”、“圆”等,都讲究通过善执笔,一以贯之,随手万变,任心所成;应知其有常法,有变法,而又都应随宜制变,莫不各有当然之理。其云: “吾闻达于理者,古今不能鬲;审其几者,鬼神莫能閟。夫道一而已矣。”“然道在两间,法出于道,书虽不传,法则常在。”值得指出的是郑杓对历史上的用笔要诀,一些著名书家的用笔方法都有过深入的研究。比如他称“颜、柳篆七而分三,欧、褚分八而篆二”,“太白得无法之法”,而认为 “妙在执笔”、“如锥画沙,如印印泥”书道尽矣,都说明郑杓的笔法论不是人云亦云的产物,而是经过自己深入的融汇。
论辨书家,是《衍极》的一项重要内容。郑杓对数千年中数十名书家作出过较精警的评论,虽然文句极其简古,但不乏灼见。其论蔡襄云:“五代而宋,奔驰崩溃,靡所底止。蔡襄毅然独起,可谓间世豪杰之士也。”郑杓所说是公平的,因为蔡襄不像杨凝式、李建中那样仅作为五代书法的殿军式的书家,而是宋朝书派的开启者。其评黄庭坚则“若夫鲁直之瓌变,刘清诸人所不能及,而有长史之遗法,然其真、行多得于《瘗鹤》”。可见他对蔡、黄是很推崇。其论唐代诸书家云: “欧、虞、褚深得书理,信本伤于劲利,伯施过于纯熟,登善少开阖之势,柳诚悬其游张、颜之梱奥乎?徐(浩)、李 (邕)、沈 (传师)、宋(儋)诸家殆闯其藩落者乎?”而郑杓对蔡京、蔡卞之书,则云: “其悍诞奸傀见于颜眉,吾知千载之下,使人掩鼻过之也。”可以看到郑杓在对书家评论时视角是灵活多变的,比如评蔡襄主要从书学史角度突出他的作用、地位;评黄则从其书法渊源着眼;评欧、虞、褚等人是通过书艺风格的比较来评论的;而评蔡京、蔡卞书则又是带着伦理的框架来衡量的。当然《衍极》评书家也有漏失、偏颇处,比如评宋代名家,除蔡襄外,还曰: “钱忠懿、杜祁公之流便,苏才翁、倩仲之爽峭,苏子瞻之才赡,米元章之清拔,加于人一等矣,蹈道则未也。”郑杓对米芾、苏轼书法并不推崇。他“于唐仅推张长史、颜鲁公、李少温三家,于宋则推蔡君谟、黄山谷、程明道、朱晦庵、王子文五家,其他皆不取。”(《书画书录解题》)此亦可见其失之于偏颇的一面。
论析历代书论著作,是《衍极》的又一重要内容。他称赞“萧相国、张留侯谈笔道,钟太傅著论,可谓格言”,特别赞赏卫夫人的《笔阵图》,认为“斯言旨哉”!其余一些所谓的名篇都不置于眼角。郑杓很苛刻地批评《书谱》、《续书谱》,说: “孙虔礼、姜尧章之谱何夸乎?”“语其细而遗大, 赵伯之 《辨妄》所以作也。”他视 《宣和书谱》、石峻等书,“其诞章之尤者也”。评黄伯恩之论:“何其自欺也?”对于《兰亭考》、《续考》也批之甚激,“《兰亭考》、俞松 《续考》,滥采群言,吾不知其然也”。然而虽并不很著名,在他看来确有价值的,郑杓又推崇之。如宋代郑侨的《书衡》、肯堂的《包蒙》,郑杓都有参考,并自云: “回溪 《书衡》、肯堂 《包蒙》,其义则 《衍极》窃取之矣。”可以发觉《衍极》的作者郑杓是一个很富有学术个性的人物! 但是郑杓在否定他人时往往缺乏有力的证据。《书画书录解题》中也评: “虽由特见,究属空谈,未曾伸说其论据,又奚以折服诸人,而征信于来世乎?”这也是郑杓的不足处。
论析碑帖、法书,是《衍极》的再一项重要内容。郑杓也以己见纵横品评。如其评蔡邕鸿都《石经》,“为古今不刊之典,张芝、钟繇,咸得其道”。“李阳冰 《庶子泉铭》、《怡亭刻石》、《二世诏》无是过也”。“《浯溪碑》,雅厚雄深,森严于 《瘗鹤》、《万安记》其裔苗乎!”如此等等,评论颇多。他又认为《黄庭经》非右军书,乃“永僧、徐浩辈乱之也”。《乐毅论》“旧本希见于世,宋初王侍书别写混之”。《洛神赋》“亦后人托献之而间行之”。这些评论,又常遭后人的不满。
必须指出的是读郑杓的 《衍极》,必读刘有定的《衍极注》。刘有定,字能静,号原范,与郑杓同郡、同时人,但生平事迹不详。《衍极》简古难明,幸亏赖刘有定逐条诠释,凡所征引,足称赅洽,实为有功于是书,而实读《衍极》者所不可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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