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结构类·构局精奇，金针密度的宋词赏析
结构类·构局精奇，金针密度的宋词赏析
【依据】通篇只做前结三句。自起句至“更箭”，是去秋情事。“梅风”三句，又历春夏，所谓“年华一瞬。”“见说”三句，“人今千里”。“谁信”三句，“梦沉书远”也。明河疏星，又到秋景。前起逆入，后结仍用逆挽。构局精奇，金针度尽。(陈洵 《海绡说词》)
【词例】
过 秦 楼
周邦彦
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人静夜久凭栏，愁不归眠，立残更箭。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空见说、鬓怯琼梳，容消金镜，渐懒趁时匀染。梅风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谁信无聊，为伊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
【解析】构局是设计诗词的体式构架。所谓“构局精奇，金针度尽”，是说结构布局精妙，有奇致，运思用笔深稳而绵密。对此我们可以引用蒋兆兰《词说》 中的一段话来解释：“虚实相生，顺逆兼用，搏扼紧凑，或离或即，波澜老成，前有引喤，后有妍唱，方为极布局之能事。”周邦彦词深厚和雅，意余言外而痕迹消融，极具运思构局之精妙。冯煦在 《蒿庵词话》 中说：“张纲孙曰结构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豪语、苦语、痴语，没要紧语，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求之两宋，惟片玉、梅溪，足以备之。”
周邦彦的 《过秦楼·水浴清蟾》一词在构局方面可谓别有神理。看来极跳脱，实际却极细密。写景物情事，由昔至今，又由今至昔，由己及彼，又由彼及己。折折转转，变化无端，度针引线，匀当绵密。于断续，属连中，如茧抽丝，缠绵掩抑，意微而婉。词写作者思忆远隔久别的恋人。本来是暮春之夜，词人凭栏遥想，可他开篇对此却只字不提，径直地把笔折回，直接描述往事; 凉秋月夜自己与情人相聚于幽静的庭院，那女子闲依井栏，笑扑流萤。这里逆写虚写，可竟让人浑然不觉。下面词人把回忆戛然收住，又径直地把笔拉到眼前，写自己在残春之夜，因愁不入寐而凭栏久立。折转急速，用笔跳脱。而接下续上一笔，“人今千里，梦沉书远”，立刻将情事补足、串联。而用一“叹”字，便显出意脉的神理，跳脱顿时转为绵密。下片又把笔致折回，写听说女子为思念自己而懒于梳理。本是自己思念对方，但词人从对面着笔，这是一折。从对面着笔又从自己听闻写出，此又一折。听说之后，又叹“空”闻，虽彼此相思，也是枉然，此又是一折。己中有她，她中有己，金针几度，愈连愈密，却全无痕迹。而词人的思人念远之情，却是重叠掩抑，精密之中颇有奇韵。思忆之情正缠绵难解，下面又忽做脱句，写梅风虹雨蔷薇零落。是景是情?写花写人?确是可一可二，似有意无意之笔，愈显恍惚迷离之致。此句看是脱开，实际是又添一重，以疏为密。接下词人又续相思之情： 自己思念情人，“才减江淹，情伤荀倩”，前面又加 “谁信”一语，又是一波三折，金针几度。最后遥应上片的静夜凭栏久立一句，写自己仰观天河，凝望牛女，思深而婉，意余言外。句首着一 “但”字，将前面的辗转相思都含住，又宕开; 后句着一 “还”字，把时间续上： 又推远。这结句一出，全词的骨干顿时立起，词人静夜思人的主体画面凸出纸面，而那些回忆遥想，都成为词人思忆凝想中的一个个插图。于是远近、虚实、顺逆、疏密，相间相辅，意脉深微而又井然，情事有曲折掩映之致，情思有低回往复之韵，词篇通首婉恻，别饶姿态。
词体制短小，通篇不过百许字，所以特别注重布局。李渔曾说结构“如造物之赋形”，诗文都有各自的体式格局。周邦彦词的这种格局显然不同于豪放词，而同周邦彦其他词比较，它在繁秾绵密中又多用折宕之笔。所以，精密中又见奇致，稳称中又有回宕。如风前清荷，于摇曳飘摆中更添无限风致。刘勰说：“离章合句，调有缓急……譬舞容回环而有缀兆之位，歌声靡曼而有抗坠之节。”诗文虽置言有位，但要富于变化。范温赞扬古人七律有奇变，“语或似无伦次，而意若贯珠”。于是，又说：“但以相似语言为贯穿，以停稳笔画为端直，岂不浅近也哉” (《潜溪诗眼》)!沈德潜也认为：“短篇难于收敛，收敛中能含蕴无穷，则短而不促”( 《说诗晬语》)。构局精奇，金针密度，使虚实离合交织成趣，词章便精密而有奇变，有奇变又不失于流走。圆美流转亦风骨珊珊，绵丽中又显出隽逸。
两宋婉约词人中，周邦彦之外，偏于精密者应是柳永、吴文英，偏于奇逸者，当是贺方回与史达祖。柳、吴词作中有兼以奇变者，贺、史词作中也有兼以精密者。既精密稳称又折宕有奇致的作品往往是他们集中的佳篇。如柳永的《八声甘州》，写羁旅乡思之愁，以登高临远为线索，上片写临远所见，下片写临远所思。上片以 “对”字领起，点出登高临远，铺写面对的秋景，先写江天暮雨。再写霜风、关河、残照。然后跌到眼前的红衰翠减，再宕开写长江东流。笔致绵密，又折宕多变。过片以“不忍登高临远”，遥应开头，领起下段。以 “不忍”翻出 “归思难收”，再宕出踪迹淹留的慨叹，然后，把笔远掷，折到对面，想象故乡佳人望己归返，接着又折回笔来，写自己 “凭栏杆处，正恁凝愁。”“凭栏杆处”，近应片首。远应开头，使全词精稳、井然，又往复回环。写景抒情，金针密度，往来穿梭。构局着笔极细密，又间以开阖动荡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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