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鼙舞歌五首 （选一） ·美女篇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飖，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美女篇》是乐府歌辞，属 《杂曲歌·齐瑟行》，无古辞，而以首二字名篇。本诗以美女盛年不嫁喻志士怀才不遇，抒发了作者壮志未酬的苦闷之情。这是曹植后期的一篇很有名的作品。

在曹植生活的后期，由于曹丕父子对他的压抑和迫害，使他的“捐躯赴国难”的壮志无法实现。他不甘心做一个 “圈牢之养物”，屡求自试而不见用，深深地为自己的才华无法为世所用而惋惜。这种情绪，通过对美女的描写委婉地表达出来。刘履说：“子建志在辅君匡济，策功垂名，乃不克遂，虽授爵封而其心犹为不仕，故托处女以寓怨慕之情焉。”(《选诗补注》)他着力写作的 《美女篇》是反映这种情绪的作品之一。

全诗一共三十句，可分为三层。诗的前十六句为第一层，写美女的外貌、装饰及其神姿。“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这开篇二句是对美女的外貌、内质及其活动的场所进行了总的概括和交待。“妖且闲”是形容美女既艳丽又娴雅，这样开端就对美女进行总的概括，给人以鲜明深刻的印象。“歧路间”是对其劳动场所的具体的交待和安排。“歧路”是过往行人必经之处，这就为后面描写“行徒”和 “休者”为之倾倒做了很好的铺垫。“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二句，是说桑树的柔嫩枝条纷纷摆动，采下的桑叶翩翩飘落。这里是以桑枝的摆动、落叶的飘飞来衬托采桑女子的体态轻盈，动作优美。表面上是写物，实则是写人，以物衬人。接着，诗人着意对美女的装束、姿态进行了具体的刻画：“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采桑挽袖，其素手、皓腕、金环看得分明。这样写既自然，又贴切。人们仿佛看到了美女那素手、皓腕在冉冉的柔枝上、翩翩的落叶中挥动采摘，构成了一幅极为美妙的动的画面。作者不仅以“素”、“皓”来描绘美女的手、腕之美，而且还以腕上的装饰来衬托腕的圆润。在那白暂的手腕上的情状，还“约”之以金环。约，束也。一个“约”字的运用，就把金手镯紧紧地束在光泽圆润的手腕上的情状，极形象、传神地描绘了出来。这些，我们不仅可以看到诗人描写人物的手法别开生面，而且还可以看到作者运笔之匠心。“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飖，轻裾随风还。”这六句，写美女的衣着、装饰之美。她头上戴着金雀钗，腰上佩着青翠的玉石，身上交络着明珠，其间还点缀着珊瑚和木难，很轻很薄的罗衣轻轻拂动，衣襟随风飘扬。从头到腰，从头上的装饰到身上穿的衣服都写到了，可谓“妙有次第”。这种写法，使我们很自然地想到了汉乐府民歌《陌上桑》中对罗敷衣着的描写：“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的描写手法是学习了《陌上桑》的描写手法的。当然，创作的主旨各不相同。在《陌上桑》中，诗人用装束之美来衬托罗敷的容貌之美，而在《美女篇》中，诗人并没有停止在对美女衣著装饰的描写上，而是在描写美女饰有明珠宝玉、罗绮满身的同时，又极为精彩地描绘出了美女的神情姿态，使之形象更为具体鲜明。这就是接下来的两句描写：“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顾盼之间仿佛留下了迷人的光彩，长啸时呼出了幽兰一般芳香的气息。这是诗人描写美人之美的绝妙之笔，用极为精妙的字句，把美女的神态描绘了出来，虽然仅仅是两句，十个字，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她顾盼之间，光彩四溢，撮口作声，气若幽兰，使人依稀看到她那迷人的美目，嗅到了她散发出的芳香，怎能不使人为之倾倒，为之陶醉!因而致使“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陌上桑》中有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的诗句，从侧面描绘出罗敷之美。而《美女篇》中只用两句就恰到好处地进行了烘托，作者的技巧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从这里，我们既可以看到曹植对乐府民歌的学习，又能看到他在艺术上的突破和提高。

接下来的四句为第二层，写美女的居处和门第。“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二句，以设问的方式，交待少女的居处。继而描写她的门第：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她住在靠近大路旁的高门重关的青楼里。这里的“青楼”、“高门”、“重关”，都是暗示她出身于豪贵之家。诗人在显示其出身豪贵之后，又紧应上文，进一步强调她的容颜：“容华耀朝日”。她容光焕发，如同耀眼的朝阳。这样一位出身显贵、容貌美妙的少女，而且又住在人迹易及的 “城南端”、“临大路”，不知会引起多少人的倾心和爱慕! “谁不希令颜”一句就为下文描写美女盛年不遇埋下了伏笔。

诗的最后八句为第三层，描写美女盛年不遇，独居闺房的境遇。“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这二句是以设问的方式提出问题，媒人都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及时拿来玉帛行聘定婚!此女貌美神妙、家世显贵，然而却嫁不出去，岂非咄咄怪事?为此，诗人充满了怨与怒，步步进逼，来揭示这种情与理不合的反常现象，借以感叹自己的身世，抒泄内心的不平。美女嫁不出去，除了媒人“不时安”之外，更主要的是由于佳人的爱慕与一般人不同所致。“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她敬慕品德高尚的人，然而这样的贤人实在难寻觅。这两句是比喻志士抱有理想，但难于实现。佳人的理想是不被一般人所理解的，因而“众人徒嗷嗷”，他们 “安知彼所观”。此处用以比喻一般人不了解志士的理想和抱负，佳人之“慕高义”、“求贤”的行为，又充实了美女的形象，使她成为一个外美与内美统一的整体。正是基于此，诗人才以 “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两句收束全篇，形成了巨大的艺术力量。一个举世无双，绝代美女，正当盛年，求贤难遇，佳偶难成，只能独处闺房，怎能不使她心中悲伤，长叹于深夜之中!从而反映了美女盛年独处的忧伤，以此来比喻志士不遇的苦闷。

这首诗全篇用比，当然这种手法在文人的笔下还是不乏其例的，但像曹植这样比得自然、恰到好处，寓意微妙，含蓄隽永，还是极为少见的。诗中紧紧围绕着美女的容仪、服饰、门第以及她的择偶标准等方面叙写，用来说明盛年难嫁现象的不合理，从而把自己受压抑、怀才不遇的忧愤心情极为隐晦、含蓄地抒发出来了，收到了极佳的艺术效果。为此，清代的叶燮在《原诗 ·外篇》中说： “《美女篇》意致幽眇，含蓄隽永，音节韵度皆有天然姿态， 层层摇曳而出， 使人不可髣��端倪， 固是空千古绝作。”

描写细致，词藻华丽。诗中对美女的描述极为细致，不仅把她的衣著、装饰细腻地描写出来了，而且把 “罗衣”的飘拂、“轻裾”的随风翻卷也逼真地再现了出来，这有助于表现少女的神情风度。另外，对少女的容颜、肌肤、眼神以及长啸时吐出的香气都描写到了，使一个容貌美丽而又娴静的美女跃然纸上。

另外，此诗的语言也极为凝炼、华丽、精美。总之，《美女篇》不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都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在建安诗坛上是不可多得的篇章，不愧为是 “汉魏压卷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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