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质本瑚琏,宗庙供蘋蘩。
一朝婴祸难,失身戎马间。
宁当血刃死,不作衽席完。
汉上有王猛,江南无谢安。
长号赴洪流,激烈摧心肝。

这是一首烈女诗,作者是宋末贞女韩希孟。她是名门之后,《宋史》记她是北宋名相韩琦的裔孙,丈夫家亦是名门,乃“襄阳贾尚书之子琼”(《辍耕录》)。元兵南下,攻至岳阳,其年希孟年方十八,“为卒所掠,将挟以献其主将。女知必不免,竟赴水死。越三日得其尸,于练裙带有诗曰:“……”(见《宋史·烈女传》)上面几语中所说的诗即这里要鉴赏的《练裙带诗》。练,绫罗绸缎类高级丝织品。具体指白色的熟绢。一说练指古代的一种丧服。《周礼·春官·大祝》:“付(袝)祥练”。依前说,此诗标题的意思是:写在练裙带上的诗;依后说,说明此诗不但是写在练裙带上,而且这练裙带是作者韩希孟临死前穿到身上的丧服的练制裙带。两相对比,显然是后面的说法更有意义更切合实际。
起笔二句交待作者的身份:“我质本瑚琏,宗庙供蘋蘩。”瑚琏,都是古代祭礼时盛粟稷的容器,因为贵重,人们常用以比喻门第高贵或才识超众。作者说自己“质本瑚琏”,是指自己是名相的裔孙。蘋蘩,分指水草与白蒿,可食,又可供祭礼用。《诗经·召南》中有《采蘋》、《采蘩》二篇。《采蘩》篇解释说,祭祀时,“公侯夫人,执蘩菜以助祭”,后人由此将“蘋蘩”辗转引伸指婚仪。此句意思是说,诗人已在宗庙祭礼之时,如“公侯夫人”般,“执繁菜以助祭”,即已举行过婚仪,成为贾尚书家的儿媳了。此句既强调自己是“有夫之妇”,又呼应前句,进一步申明自己是“名门之媳”、“质本瑚琏”。这样就为自己的殉节殉国壮举蓄势张本。
三四五六数句写韩氏女一旦为元兵所掳,羞辱蒙身时,宁肯殒身,决不失节的壮志。“一朝婴祸难,失身戎马间”。一朝,一天,指韩希孟为元兵所掳那天。婴,缠绕系执,此处可理解为遭到、陷进。失身,妇女丧失贞操。韩希孟为元兵所掳,并未甘愿或被迫失节,但她认为,只要落入元兵之手,即算失身。“宁当血刃死,不作衽席完。”当,对。衽席,本指卧席,睡眠的铺席。此指委身元人,为其媵妾。两句的意思是,宁肯对着带血的刀剑死去,也不作元人的婢妾耻辱地活着。由于掳掠她的是元兵,诗人所受的耻辱便在个人之外,又染上了一层民族和国家的色彩。
“汉上有王猛,江南无谢安”。汉上,陕西。因汉水源出陕西,故称陕西为汉上。公元315——394年,氐族苻氏在陕西建立政权(前秦),定都长安,因而此处的汉上实指前秦。王猛是前秦的名臣,政军建设都有令名。秦世祖苻坚执政时,他厉精图治,使前秦雄踞中原虎视江南。苻坚志满意骄,欲攻江南之东晋,王猛力阻,苻坚方未兴兵,求得了国势之安。王猛死后八年,苻坚兴兵南侵,被谢安谢石等率军打败,他自己旋即被杀,前秦随之灭亡。江南,指南北朝时南朝的东晋王朝。谢安是东晋前期的名相,他与王导共佐东晋,使东晋国势安稳。谢安胸怀五车、胆识过人。前秦苻坚率领百万大军来犯,他指挥弟侄们从容应战。淝水一仗,便使前秦兵败国亡,东晋因而声势大振。两国的胜败,前秦因为失却了栋梁之材,东晋因为有济国之士。这两个典故,本诗反其意而用之:元帝国(汉上)因为有王猛那样的良臣而强大,宋王朝(江南)因为无谢安那样的谋臣而灭亡。这两句诗,从手法上看,能用对偶手法作反衬;从知识上说,能以历史典故来阐明元兴宋亡的本质原因。一个弱质女子赴水之前,能抑制住个人死生之巨痛,思虑国家衰亡的根本,实属压例须眉的巾帼奇女士。
然而,认识得再正确也不能回天挽且,不能救作者出失身亡家的痛苦深渊,因而痛定之后,她便下定决心以死殉节,勇赴洪流:“长号赴洪流,激烈摧心肝”。一个尚未得与丈夫暖席几日的十八岁的新妇便失身于元兵的戎马之中,丈夫翁姑与国家均不能救之,逼得她只好以赴水自尽来保持自己的贞节,五脏俱焚,肝胆摧烈,无法言语的痛苦是可以想象的,多么凄惨! 多么可悲! 但愿我们这个古老多灾的华夏民族不再演出这种悲剧,不再遭受这种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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