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庵》 – 〔明〕刘侗
〔明〕刘侗
雀儿庵,在潭柘后山五里。在千峰万峰中,在四时树色、四时虫鸟声中。庵,方丈耳!一灯满光,一香满烟。然佛容龛,容供几;僧容席、容榻、容厨;客来,客坐庵矣。山田给粥饭,叶给汤饮,蔬果给糗饵,庵矣。庵名雀儿者:金章宗幸此,弹雀,弹往雀下,发百不虚。盖山无人,雀无机,树有响,弦无声也。章宗喜,即行幄庵之,曰雀儿。后方僧来往,未悉本所名义,以臆造佛母孔雀明王佛像。又后僧曰:明王佛修行处。或又曰:显化处也。今者,僧确然对客曰:孔雀庵也,雀儿名为当更。而人呼雀儿庵如初。
——《帝京景物略》
〔注释〕 潭柘,山名,在北京市西,为西山支脉,以潭柘寺闻名。 糗饵(qiǔ ěr):糗,干粮;饵,糕点。此处泛指正餐以外的瓜果等食品。 庵:使动用法,意为建庵。 金章宗:名完颜璟,1190—1208年在位。 行幄:皇帝外出临时驻跸的帐篷。
位于潭柘山后5里的雀儿庵,是个幽静的小庵,又是因其命名争论不休的名庵。作者拈出“幽”、“小”、“名”三字,写出了雀儿庵的特点。
一写“幽”。层峦叠嶂,万山环绕,可见其境之深;杂树千章,松柏万株,四时着绿,可见其境之幽;虫鸟长鸣,四时不断,因声以见其境之静。非但表现出一种幽深静谧的境界,也勾勒出一幅图景。惜墨如金,简洁可喜。
二写“小”。“方丈耳”三字本已写足“小”,作者又从灯光的亮度(“一灯满光”)、香烟的弥漫(“一香满烟”)描叙,角度新,富形象感。庵虽小,对佛来说,可以放佛龛、放供桌;对僧来说,可以放席、放床,又可放橱柜。小中见大,更见慧思。而当客人来了,就只有客人坐的地方了。这样就又由小中之大回到大中之小来了。庵小明其体,庵大明其用。小大由之,真可谓左右逢源了。
三写“名”。庵以雀儿名,本因金章宗于此地弹雀得名。与佛教毫不相涉。佛教戒杀,而此庵因杀而建、因杀得名,但由于此地“山田给粥饭,叶给汤饮,蔬果给糗饵”,僧人便据有此庵,硬把雀儿当孔雀,胡说什么此庵是佛祖修行处,无法自圆其说,又改成说是佛祖显化处。衣钵相传,到现在僧人就公然叫它做“孔雀庵”,对于这种胡拉硬扯,人们当然不予理睬,仍然叫他雀儿庵!这难道不是对僧人意味深长的嘲讽吗?
一篇不满二百字的小品,把一小庵,写得有声有色。在谋篇上,采用纵横交错手法,横写小庵周围环境,以见其幽静、富饶;纵写建庵经过及建成后僧人盘踞的丑行,以见僧人之既狡狯又无知。纵横交错,既富形象美又有历史感。在遣词造句上,既求凝炼简约,更能简中见繁,不避重复。写庵屡出“容”字,写景于寥寥十七字中竟有五字重出,真是繁所当繁,简所当简,以此来追求其“幽深孤峭”的风格。在写作态度上,作者虽一再强调“不褒不讥”,但行文所至,皮里阳秋不时可见:如对章宗弹技之“发百不虚”,绝不作一句颂圣语,而以“山无人,雀无机,树有响,弦无声”这样平实的叙述显出章宗的弹法不过如此而已。对僧人强拉硬扯,造谣生非,拚命企图改变庵名,以达其指佛穿衣、赖佛吃饭的目的,更不加任何评论,只在僧人提出“雀儿名为当更”后,继以“而人呼雀儿庵如初”,何其冷隽乃尔!这就是作者所说的褒讥当于“言外得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