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瞻帷幕,俯察几筵。其物如故,其人不存。神灵倏忽,弃我遐迁。靡瞻靡恃,泣涕涟涟。呦呦游鹿,衔草鸣麑。翩翩飞鸟,挟子巢栖。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人亦有言:“忧令人老。”嗟我白发,生一何早?长吟永叹,怀我圣考。曰 “仁者寿”,胡不是保?

《短歌行》属乐府 《相和歌·平调曲》。乐府有 《短歌行》和 《长歌行》。《乐府解题》云“长歌”、“短歌”乃指歌声长短而言。曹操曾写有《短歌行》二首,第一首抒写他求贤若渴,建功立业,统一天下的理想抱负。第二首表明他终守臣节,尊奉汉室的心志。曹丕此诗则与之有别,是悼念其父之诗,当写于曹操死后不久,情辞悱恻,哀怨动人。

开篇“仰瞻帷幕,俯察几筵。其物如故,其人不存”四句,就帷幕、几筵,触起物在人亡之悲。俯仰之间,看到帷幕、几筵依然如故,而亲人却不见了,睹物思人,怎能不勾起物在人去之痛!这样起笔,一下子就把诗篇笼罩在哀惋悲怆的气氛中。接着写亲人去后,无所瞻依的悲伤之情,抒写了伤亲思痛的主旨:“神灵倏忽,弃我遐迁。靡瞻靡恃,泣涕涟涟。”倏忽,形容迅疾、突然,父亲突然把我抛开远去,致使自己无依无靠,涕泪不禁涟涟下流,表现了诗人极度悲伤之情。特别是“倏忽”一词的运用,极好地表达了诗人内心的情感,将其丧亲后惘然若失的神态描绘了出来。曹操死时,曹丕已被立为太子,曹魏大权自然就要由曹丕来掌管。但曹丕深深知道,朝廷内外斗争仍然很激烈,而天下仍旧是三分之势。曹操是他政治上的扶持者,那么曹操的去世怎能使他不悲痛欲绝呢? 他深感 “靡瞻靡恃”,而 “泣涕涟涟”。“靡瞻靡恃”是《诗经·小雅·小弁》中的成语。其诗云:“靡瞻匪父,靡依匪母”。“泣涕涟涟”,用 《诗经·卫风·氓》中的成句。此处所用显得十分贴切自然。

接着,诗人并没有顺势抒写自己如何孤独,而是别具匠心地以动物来反衬自己内心的痛苦:“呦呦游鹿,衔草鸣麑。翩翩飞鸟,挟子巢栖。”呦呦,鹿的鸣叫声。草,是“慅”的假借字。衔草,心神不安的样子,麑,即小鹿。呦呦鸣叫的母鹿,心神不安地呼唤着小鹿;翩然疾飞的鸟儿,挟带着它的小鸟栖息在树巢里。这里,诗人以鹿鸣呼唤小鹿,小鸟挟子归巢的形象描写来反衬自己失亲的痛苦。禽兽尚且有“瞻恃”的欢乐,自己却是孤寂无依,更增加了哀痛之情。此处所写效果甚佳。陈祚明曾评论说:“用鸣鹿飞鸟比体甚切。”(《采菽堂古诗选》)由于突插鹿鸟,鸣麑挟子,显得“反跌作开,笔势展拓”(张玉榖 《古诗赏析》)接着,则写自己的心境: “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离,通“罹”,忧愁。“忧心孔疚”,是用《诗经·小雅·采薇》的成句。承接前四句,看到禽兽之爱子,触景伤情,自己更加感到孤苦零仃,满怀着多种的悲苦忧伤,内心的悲痛,没有人能知道。诗人的悲苦,溢于字里行间。接着的四句由 “忧”转到早衰。“人亦有言:‘忧令人老。’ 嗟我白发,生一何早?” 自己忧伤太甚,因而白发早生,过早衰老。所写仍旧是亡亲之痛、丧父之悲。最后四句“长吟永叹,怀我圣考。曰 ‘仁者寿’,胡不是保?”兜转怀亲之痛,悲父早逝。圣考,指曹操,父死称考。仁者寿,出自 《论语》。怀念我的父亲,长叹不已,古人说仁者长寿,而我的父亲为什么活得不长久呢?诗人胸中的悲痛之情达到顶点。诗篇也就在这感情的高潮中收结。诗言尽,而诗人那悼父、思父的悲怆之情却久久萦绕在读者的心头。

这是一篇言情之作。诗中对其父的悲悼怀念之情,描写得真挚细腻,哀伤动人。对此,前人评论说: “衔恤诗极不易下笔,子桓斯篇 (《短歌行》)乃欲与 《蓼莪》并峙,静约故也。悲者形必静,哀者声必约。”(王夫之 《斋诗话》)《诗经·小雅·蓼莪》是一篇悼念父母的诗,曹丕的《短歌行》与此诗一样哀情悱恻,深深地感染着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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