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斯蒂文斯(1911—),澳大利亚当代最负盛名的作家和画家,从30年代起即以写短篇小说闻名于世。出版过长篇小说多部,其中《空中的马》于1970年获“迈尔斯·弗兰克林奖”。他对中国文化怀有浓厚兴趣,曾根据吴承恩的《西游记》中的有关情节创作过一部长篇小说《三人成虎》。他是澳大利亚作家协会的创建人,曾任该会第一届。

《好讲话的鳖》是他的童话代表作,在大洋洲广为流传。据作家自己说,此篇故事的题材取自佛经经典。经查,我国康僧会译的《旧比喻经》里收有一则类似的民间传说: 某年天旱塘枯,天鹅迁居时鳖要求同行,两天鹅应允,就共抬一棒,让鳖咬住棒中央。但飞上天后鳖开口说话,结果坠地而死。

看来这一故事在我国民间也曾流传,宋代米芾《拟古》诗中就有“极汝慎勿语,一语堕泥涂”句。印度的《五卷书》中也有类似的故事。但在《好讲话的鳖》中,作者赋予了更深的思想内涵,故事情节经过改造和扩张,也更曲折、更生动了。作品集中塑造了鳖这爱唠叨、喜吹嘘和标榜自己的童话形象。它十分饶舌,逢人便喋喋不休地夸耀自己,还贪天之功为己有,把龟兔赛跑中龟的荣誉恬不知耻地划归自己名下。在鹳鸟和塘鹅带它飞行时,它为标榜自己一头摔下,但幸而掉进池塘没有一命呜呼,然而并不引以为戒,在厨师到池塘捉鱼时还要声嘶力竭地吹嘘自己。作品到此没有再说下去,但鳖的最后下场不难预料。鳖的形象,正是对资本主义社会里那些市侩习气浓重、虚荣心十足的蠢人的生动写照。作品的结尾余味无穷,能给小读者留下许多联想。

·楼飞甫 ·

好讲话的鳖

有只海鳖,生活在印度洋上某个环状珊瑚岛边的碧波里。才过一百岁生日,他的举止就使妻子和朋友们大为震惊。尽管刚刚进入中年,却变得异常饶舌,而且生出种种宏伟的幻想。他的妻子和朋友心中忧虑,跑去求教年长的鹳鸟,想法对他进行帮助。这只鹳鸟,在珊瑚岛上的生物当中,是以智慧过人闻名的。鹳鸟一面听他们叙说情况,一面发出预示不祥的啧啧声,等到海鳖的妻子讲到最后几句话,他听了不禁忧伤地摇了摇头。

“我那可怜的丈夫感到苦恼的是,这个珊瑚岛的天地太狭小了,不能使他有所作为。他是那么怀抱着雄心壮志! 我的丈夫开始谈论到我们中的优秀成员之一,在竞争时运用机智,曾经击败过兔子,建立了功勋,他要竭力仿效,一比高低。”

“他们是竞走?”鹳鸟迷惑不解地问道。“追过了兔子?”

“是伊索讲的,” 海鳖的妻子说。“兔子和乌龟。”

“哦。不过,这不是一码事呀!”鹳鸟高声说道。“鳖不等于龟。”

“我就是这样开导他的,” 海鳖的老婆说。

鹳鸟啧啧地咂几下舌尖,对她和同来的生物说: “这是狂想病,非常严重。我们可怜的朋友对现实原理一点都不懂。我们必须想办法使他恢复理性……叫他住嘴。只要能弄得他半天不开口,谁能说沉默不会变成一种习惯呢? 也许一个疗法要跟着另一个疗法。我得考虑考虑。”

鹳鸟说罢,把头插进翅膀,又蜷起一条腿,表示会见已经结束,希望不要打扰他了。母鳖引退,在海滨沙石上恬静地爬行着。

鹳鸟刚把头安顿得挺舒服,闭上凸出的眼睛养神,那个好讲话的海鳖就哇里哇啦地走过来了。

“嗨,你呀,用一条腿站着有什么好处?”饶舌的海鳖嚷嚷着说。“我看哪,你用两条腿站,可不是省点力气。你那个嘴巴塞在羽毛里,岂不感到非常闷气。”

年长的鹳鸟慢悠悠地把头抽出,蜷起的腿也踩向地面。

“啊,是你呀!”他说。

“你当是谁?” 海鳖厉声说道。

“是呀,谁呀?”老鹳鸟反问自己。“顺便提起,你老婆适才找我商量来着。”

“嗯,她是要来找你一下!”海鳖说。“我已经注意她几天了。她有严重的毛病。一声不吭,把头缩在壳里。她显然病得厉害。神经系统的……”

海鳖详详细细地讲了约莫十五分钟,说他发现自己的老婆如何执拗。他一口气讲下去,几乎没打顿儿; 鹳鸟无法插嘴,只得点点头,站在那儿换一换脚,有几次对自己嘀咕着说: “总得想个办法。” 最后,海鳖把老婆的情况说完了。他正要对某些海鸥喜欢叫个不停的事发一通牢骚,鹳鸟赶忙插嘴,说道:“我感兴趣的事,是想了解一下,你根据什么一定要说鳖就是龟?”

“鳖就是龟吗? 啊,我老婆告诉你的,是不是?她就是干那种事——从不跟我讲一声! 当然,鳖就是龟。龟正是下等的鳖。这是显而易见。”

“既然你指出这一点,我推想是如此。”鹳鸟使用起外交辞令来了。

“我是个上等龟。因此,我应该叫兔子变成个真正的笨蛋,”海鳖说。

鹳鸟慢吞吞地点一下头,说: “不过,你很难跟兔子赛跑,因为在这珊瑚岛上连一只兔子都没有呀。”

“难就难在这里,”海鳖说。“我有过这个打算,游到非洲去,游到印度去,或者游到欧洲去——不管游到哪儿,只要碰上个兔子,好向他挑战。算我运气不好,待在浮在海上的这么一个弹丸之地,本来可以出名,却屈曲不伸。”

海鳖就题发挥,还没讲几分钟,便看到鹳鸟已经把一条腿蜷起,头也伸进翅膀了。他提高嗓音朝鹳鸟嚷了几次,毫无作用,只好走开。

第二天,饶舌的海鳖的妻子向鹳鸟走来,鹳鸟两脚着地正站在那里等候。他对海鳖的妻子说: “你提到伊索,倒使我想起佛讲过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提供了有用的疗法——”

“这疗法能医好他,也许会送掉他的命,”鹳鸟神秘地说罢,便展翅飞去。他在半空里邀了塘鹅,扑扑地一齐飞过珊瑚岛,落在好讲话的海鳖前面。

“你的大好时机来临啦,”颧鸟对海鳖说。“塘鹅答应帮我带你去找兔子。”

“好极了!”海鳖嚷道。“可是,你们怎么可能带我去呢?”

“这挺简单,只要你能沉默一会,不跟任何人讲话。你能够咬紧牙关吗?”

“当然能够!” 海鳖脱口而出地回答。鹳鸟捡起一根棒,叫海鳖紧紧咬着。鹳鸟和塘鹅衔着棒的两头,腾空而起。

过了几小时,他们到了陆地的上空,正飞过一坐村庄,下面的几个孩子见到这种怪事,齐声嚷道: “瞧那两只鸟带着乌龟哩!”

海鳖一听火了。他张开嘴巴,大声说道:

“我是鳖,不是龟。我的朋友要带我,不管你们的事!”

他咬不住棒儿,这就掉下来啦。

“我恐怕这种疗法要送掉他的命,”鹳鸟对塘鹅说。“我们可怜的朋友可能掉进石板铺的天井啦。”

鹳鸟和塘鹅在空中盘旋一周,便向珊瑚岛飞去。

但是,海鳖并没有掉进天井。就在那最后一刻,旋风忽起,把他卷进了一只大池塘。他惊魂初定,听到一条大梭子鱼在跟他说话:

“欢迎你到皇家羹池里来!”

“别用你那长鼻子叽叽咕咕说话!” 海鳖吆喝道。“什么池子?”

“羹池,”梭子鱼说。“国王的厨师长专门设的池子,为陛下养着各种鱼类。国王特别爱吃鱼羹。不过,别惊慌失措。厨师长带着网来的时候,你只要躲躲开就行了,我用这条巧计,在这儿活了五十年,日子过得满舒服,一天喂三次哩。”

海鳖没有答腔,心想: “我已经得到严重的教训,今后一定缄口不言。”

第二天早晨,厨师长背着网走向池边。这时海鳖躲在塘边沿。“美味的黄鳝羹显然是挺合适的!” 厨师长说。“国王要我烧出世界上最可口的羹来,大家都知道黄鳝羹是上品。”

海鳖从塘边冲了出来。

“胡扯!” 他气呼呼地说,“谁都知道老鳖羹是上品……”

(马祖毅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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