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仙子

(法)乔治·桑

〔节选〕我睡着了。

就在这时,我被带到了一个大花园里,花园中间有一座神秘的宫殿,一个穿着节日盛装的年轻漂亮的夫人正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门口等着我。我朝她跑去,她拥抱了我,并且对我说:

“现在,你认识灰尘仙女了吗?”

“一点儿也不认识,夫人。”我回答,“我想你是在嘲笑我吧!”

“一点儿也不,”她回答道,“因为你不懂得我的话的意思,所以我请你来参观一些使你感到惊奇的东西,而且我要尽量简短地给你解释一下。好,请跟我来吧。”

于是她把我带到了她的住宅里最漂亮的地方。这是一个清澈的小湖,它像一块绿色的宝石镶在花环当中。各式各样的小鱼在小湖中游来游去。你看,有橙黄色的,有玛瑙色的,还有琥珀色的中国鲤鱼;那边有黑天鹅和白天鹅,还有外国产的鸳鸯,它们的羽毛像发光的宝石一样漂亮。

在深深的水底下,有紫色的珍珠贝壳,那色彩鲜艳的鲵鱼还长着锯齿形的羽翎……再往下看,那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它是那样深沉、光滑、奇异而又生动:银色的沙子铺成一张床,上面长满碧绿的青草和竞相争妍的鲜花。几行云斑石柱组成一个圆形的柱廊,把这个广阔的池子围在中间。那些柱子的顶端是用白玉作的,柱子的上部装饰着最珍贵的矿石。柱子上爬满了牡丹蔓、茉莉藤萝、苔藓和金银花藤。可爱的小鸟在上面作了许多窝。香气袭人的玫瑰花在湖中映出了倒影,水里还反映出一排排矗立在圆拱门下的柱身和精美的大理石塑像。在圆池的中央,上千个宝石和珍珠作的喷头喷出晶莹的水柱,水花飞溅起来又落回到玛瑙作的巨大的螺钿盘当中。

在这个圆形剧场式的建筑物的后边有一个门,门外高大的树上长满了花朵和水果,浓郁的树荫下是一个五颜六色的大花坛。大树的树干上缠绕着葡萄藤,组成了一个红花绿叶的大柱廊。

仙女叫我和她坐在一起,在我们的旁边是一个山洞,洞里涌出一道瀑布,水流的声音是那么悦耳,瀑布流下来形成一道小溪,溪水中长满了新鲜的荷叶蕨和浮萍,宛如一条绿色的带子,溅在这条绿色带子上的点点水珠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你在这儿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的杰作。”仙女说,“这一切都是用尘土作成。我在云中一抖动我的袍子,就给这个天堂提供了一切材料。我的朋友——火先生把它们抛到空中,然后再把它们收集起来,烧炼、结晶。我的名字叫风的仆人,把它们播散到潮湿的带电的云气中,最后再使它们落到地面上来。到了地面以后,它们凝聚起来。实际上,这个凝固的大地上的物质,都是我给的。然后,雨把它们冲刷成花岗岩、云斑石、大理石以及各种各样的矿物和岩石,最后再分解成砂土和肥料。”

“每一种动物最后都要消失的,这我知道。我也明白动物一直在不断完善,最后才发展成人。别人对我说过,我也相信。但是我没有想到一种动物被创造了,最后又要毁灭,那何必费这个劲儿呢?真叫人觉得麻烦和讨厌。那些可恶的大东西,身体巨大的两栖类和那些大鳄鱼,所有的爬行和浮游的动物,好像生来就只知道用它们的牙齿吞噬别的动物……”

我生气地说了这番话,灰尘仙子倒觉得非常有意思。

“物质就是物质,”仙女说,“物质的变化是有它自身的规律的,可是人的精神却不同。你自己就是这个例子。你自己不是也常常吃一些非常可爱的禽鸟和许多比禽鸟更有意思更好看的动物吗?没有不断的毁灭,就没有新的创造,这个道理还用我再给你讲吗?你是不是要推翻大自然的规律呢?”

“是的,我希望这样。我希望一切东西从开始就是完美的。如果大自然真是一个伟大的仙女的话,那她可以不经过这个可怕的实验过程而造出一个理想的世界来。在那个世界上,我们能像天使一样,依靠智慧,生活在永恒不变的、美好的创造之中。”

“大自然仙女有她更高的理想和目的。”灰尘仙女回答。“她是不想停留在她已经创造出来并且已经被认识的事物上。她在不断地工作,不断地发明,她不知道什么叫生命的静止,对她来说休息就等于死亡。如果事物不再变化了,那么天才智慧的主宰者和它的事业就会一起结束。你认为,你生活的世界,也就是在你醒后要回去的那个人类世界比古代动物的世界要好一些,可是你对它还是不满意。你希望生活在一个永恒的纯洁的智慧的世界里,可是这个幼稚的星球还像个孩子,它在永无休止地变化着。未来会使你们那个世界上弱小的人类——男人和女人们都变得懂科学、聪明、智慧而又善良,他们将会像神仙一样地生活。参观过我给你看的这一切,你应该明白,那些半原始状态的生物和你差不多。可是也许有一天,你生活的那个世界会变得充满智慧,那时候和过去就会完全不一样了。未来的世界的主人才有权利看不起你们呢!正像你现在看不起过去那个大爬虫类的世界一样。”我觉得仙女的话很有道理,于是我就睁大眼睛去看大地上的一切演变。我看见各种各样的植物、动物在生长,又在死亡。从本能上看,它们变得越来越精巧,从形态上看,它们变得越来越完美。这个世界不断地被灾难破坏着,可是又不断地在创新,它逐渐地生长出我们今天看得见的生物。我认为,这些生物没有以前的生物那么贪婪,也比以前的生物更加关心它们的后代了。我看见它们为自己的家族建筑起房屋住所,并且充满着眷恋的感情。我看见一个旧的世界过去了,一个新的世界又出现了,这一幕幕的变幻,真像是神话剧一般。

“休息一下吧!”仙女对我说,“你刚才已经经过好几千个世纪了。你想到了吗?等猴子先生的统治一结束,人类的时代就开始了。”

我累极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仙女的宫殿里,而且正在参加一个盛大的舞会。仙女又变得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了。

“你看这些可爱的人和漂亮的东西,”仙女说,“我的孩子,其实他们都是灰尘。这些云斑石和大理石的墙壁都是灰尘的分子揉和后,经过一定温度煅烧形成的。那些石头墙是用一定比例的石灰石和花岗岩的尘末作的。这些透明的水晶玻璃灯,是人们模仿天然的样子,用细砂烧出来的。这些瓷器和陶器,是用长晶石的粉末制成的。这是中国人民最先发明和使用的。你再看跳舞的女孩子们戴的宝石,其实是结晶的石灰石粉末,那些珍珠是蚌把磷酸石细末吸进贝壳里慢慢磨成的。金子和一切金属的来源也不过是无数的分子经过聚合、熔化、煅烧、凝固以后形成的。还有这些好看的植物:浅粉色的玫瑰、有斑点的百合花和芳香的栀子,都是用我专门准备好的灰尘作成的。就连这些正在音乐伴奏下翩翩起舞的欢乐的人们,也都是我的作品。你可不要不高兴。是我给他们以生命,等他们死了以后也还要回到我这里来的,他们也不过是灰尘。”她刚说完这句话,这个节日的舞会连同宫殿一起都不见了。我觉得仙女和我来到一片麦田里,她弯下身子拣起一块石头,石头中间嵌着一个贝壳。

“你看,”她对我说,“这是一块化石,是你参观的原始生命时代的一个生物的化石。现在它是什么呢?是磷酸盐。人们把它研成粉末,撒在硅酸过多的土地里当肥料。你看,人们开始懂得了一件事:他们唯一的老师就是大自然,要向大自然学习。”

仙女用手指把这块化石捏碎,把粉末撒在田地里,一边对我说:

“这个东西又回到我的厨房里了。我要先破坏它,以后才能长出芽来。一切灰尘都是这样。不管是植物、动物还是人,生了以后总要死的,这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因为有了我,它们的生命又总会重新开始的。死了以后,还会得到新的生命。你不是很喜欢我在舞会上穿的裙子吗?这是裙子上的一小片布,我送给你,你可以在空闲的时候研究研究它。”

一切都消失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在床上躺着。初升的太阳投给我一束美丽的光线。我看着仙女送给我的这一小片裙子上的布,我想,这也不过是一堆细小的灰尘而已。但是,我的神志仍然留在迷人的梦境里,它已经使我能够从这些灰尘中分辨最微小的原子了。

一切都使我惊奇:空气、水、阳光、金子、宝石、灰烬、花粉、贝壳、珍珠、蝴蝶翅膀上的粉末、丝、蜡、铁、木头、显微镜下的尸体。但是,我看见这一切微小的混合物中,孕育着一个不可捉摸的生命,它好像正在找一个可固定的地方,然后再孵化,再生长,再完善起来。它又好像溶成了金色的云,漂浮在初升太阳的玫瑰色光辉里。

(倪维中 王晔 译)

〔赏析〕这篇童话融科学知识、美丽的想象和深刻的哲理于一炉,色彩绚丽,富于诗意和美感。它引导小读者领悟大自然发展的奥妙,探索物质变化的规律,热爱生活,热爱未来,勇于创造,勇于前进。

童话采用第一人称的写法,以孩子自叙的口吻来讲故事,娓娓动听,十分亲切。

〔作者简介〕乔治·桑(1804—1876),法国十九世纪著名女作家。作品有105卷之多。1848年革命前受革命斗争的鼓舞,写了《法兰西木工互相会会员》、《贺拉斯》、《康苏爱萝》、《安古堡的磨工》等长篇小说。革命后隐居乡间,写了《魔沼》、《小法岱特》、《弃儿弗朗沙》等“田园小说”及《我的生活史》20卷。晚年写了童话《格里布奇遇记》、《老祖母的故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