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式

讣音至伤心万端,挽歌成离恨千般。蝶愁花事空,凤泣箫声断,丽春园长夜漫漫。懊恨阎罗量不宽,偏怎教可意娇娥命短。
铅华树春风甚早,蒺藜花暮雨难熬。楼空燕子飞,巷静鸡儿叫,问香魂何处飘飘?恨杀阎罗不忖度,偏怎教可意人儿命夭。
檀板歇声沉鹧鸪,翠盘空香冷氍毹。娇莺唤不醒,杜宇催将去,锦排场等闲分付。多管是无常紧趁逐,都不由东君做主。
宝镜缺青鸾影孤,锦筝闲银雁行疏。拜辞了白面郎,抛闪
了黑心母,一灵儿带将春去。从此阳台梦也无,更想甚朝云暮雨。
这四首曲内容连属,像诗歌的连章体。每一首可以独立成篇,首与首之间又联系密切,四首蝉联而下,共同来写一事,完成同一主题:通过对不幸夭亡的恋人的沉痛悼念,表现自己刻骨铭心的思念和与情人生死契阔的憾恨。
第一首从惊闻“可意娇娥”的讣音写起,听到这一噩耗,作者“伤心万端”,但自己又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惟能写一篇“挽歌”而已,一纸挽歌又勾起“离恨千般”。汤式悼念的女伶究竟是谁,不得确知,但我们从曲文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粗略地了解到她的身世遭际。由“铅华树” (面如敷粉,亭亭玉立),“娇娥”和“檀板”可知,她色艺双绝;由“春风甚早”、“蒺藜花暮雨难熬”可知,她小小年纪便沦落到烟花巷中,不堪无休止的凌辱,又无以脱身,实是苦不堪言。“蒺藜花”写出她的美貌和不甘凌辱的性格。后来她碰到了汤式,才找到了人生知己,双方产生了爱情。她以汤式为“白面郎”,汤式以她为“可意娇娥”,他们相亲相爱,互敬如宾,对面,锦筝诉衷情;分离,银雁寄情书。耳鬓厮磨,宝镜影成双;同床共枕,锦帐人作对。后来,汤式因故远行,她抱定从一而终的决心,“拜辞了白面郎”,过起了“丽春园长夜漫漫”、“锦排场”孤烛涟涟的索居生活,苦熬苦盼着汤式的归来,但汤式却历久不归,甚至音讯全无。而黑心的鸨母怎能容她闭门谢客,断了自己的财源,苦苦相逼。在无止境的等待中,她愁绕梦魂,终于绝望了,以至一病恢恢,魂归地府;或可解为:她断然以死明志。总归是殉情而死。这对妓女制度的腐朽和狎妓生活的放荡性无疑是一种反抗,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实属难能可贵。她把人间生活“等闲分付” (轻易抛弃)。她的死令汤式愕然,更令他钦敬。他希望她能死而复生,但“娇莺唤不醒,杜宇催将去”,生死全“都不由东君做主”。汤式觉得她的死,自己负有责任。想到这一点,他就追悔莫及,由于自己“辞”别,和“银雁行疏”,使她成了一只孤鸾,岂不正是自己始爱终弃,促成了她的夭亡。人虽死了,但诗人旧情难忘,他茫然地发问“问香魂何处飘飘”,“从此阳台梦也无,更想甚朝云暮雨”,“可意人”的死,将诗人的爱和幸福“一灵儿带将春去”。这里借用楚怀王阳台会巫山神女的典故,抒发自己对女伶生死不渝的情爱。他决计用久久的情念和坚贞专一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作者在《自述》中曾回忆往日诗酒声色的生活: “一日一个繁弦脆竹,一夜一个腻玉娇酥。”他能由以往的放荡变为今日的专一,不能不说是一个升华。
男女性爱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在元曲里多有反映,且其大胆直露的程度为唐诗、宋词所不及。但是,纵观元曲中有关男欢女爱的作品,绝大部分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甚至幽会偷情之类,格调不高,内容不雅。而这几首诗却突破了这一窠臼,表示了对妓女的同情和怜爱。深入一层,狎客身后是那种视妇女为玩物的社会观念,“黑心母”则是妓女制度的化身。一个“黑”字,力量千钧,有力地抨击了强加在妓女身上的非人待遇,其中渗透了对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的批判和否定。再则,对于女伶之死,作品在思想上也超出了陈陈相因的“红颜薄命”的慨叹,这些是应予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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